一場鬧劇之後，各歸原位，魏青嬋改名采苓，被辛媽媽記錄在冊，成了裴萱婷的大丫鬟。回到木樨院，當裴萱婷宣布這個消息後，木樨院裏掀起軒然大波，許許多多的粗使丫鬟都用羨慕嫉妒的眼神看著采苓，就連沒有跟著前去的海棠都一臉不可置信。

“一上來就是大丫鬟？我沒聽錯吧？”海棠問芍藥。

芍藥肯定地點頭：“你沒聽錯，從今天起她就跟我們一樣了。”

“這算什麽!就因為她曾經也是個小姐，所以可以直接一躍而上？她現在也不過是個丫鬟，就應該跟我們一樣從最底層做起！”海棠憤憤不平。

彼時裴萱婷已經帶著采苓和菡萏進了屋子，這話只有留在屋外的人聽見了，立時引來一片讚和。

在這個院子裏，所有人都是從粗使丫鬟做起的，做得好了才有可能被主子看中一步步晉升，只是快和慢的區別而已。海棠只用了兩年時間就成了裴萱婷的大丫鬟，這已經是木樨院裏的頭一份，就連最得裴萱婷信任的菡萏當初都花了五年時間才成為一把手，更別提那些至今還只能做掃灑工作的小丫鬟們。

這采苓一來就占去了四大丫鬟中的最後一個名額，生生斷了多少人的念想，至少在四五年內都不用想了。四人中年齡最大的菡萏也不過十四五歲而已，還可以留在裴萱婷身邊好多年。毫無疑問，采苓一下子成了木樨院裏大多數丫鬟的公敵。

此時的采苓還顧不得這些，她正安靜地站在裴萱婷的面前，盡管面上平靜無波，心下可是忐忑的。

“念給我聽。”裴萱婷示意菡萏將一冊《詩經》遞給采苓，那翻開的一頁正是采苓名字的由來。

采苓雖心下疑惑，但還是照做了：“采苓采苓，首陽之巔。人之為言，茍亦無信。舍旃舍旃，茍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苓一字一句地念著，腦中卻想著之前與陶澤目光相遇的那一瞬，少年和煦的笑容化解了不少她心中的不安，她明白，她在府中不是孤苦伶仃的。

詩很短，很快就念完了，裴萱婷卻是叫采苓一字一句地將詩句解釋一遍。從前的魏青嬋也算是出自書香門第，雖然幾乎沒有在才女比試上露過面，但論才情，也比那些人差不了多少。

“不要聽信讒言嗎？”裴萱婷徑自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采苓偷偷用餘光看向裴萱婷，內心有些看不清這個人。外界傳言裴萱婷是個極其好說話的嬌小姐，身份高貴卻待人和善，交際廣人緣好，就是不知為何總喜歡同一個庶女形影不離，無形中拉低了她的檔次。

可今日一見，裴萱婷同裴萱媛哪裏像是形影不離的好姐妹，根本就是針鋒相對的仇人一般，說話毫不客氣，完全沒有外界說的那般和善。當然，那五小姐裴萱媛看上去也是個極其不安分的，曾經也是小姐的采苓對她也有些不以為然。

正想著，裴萱婷又開口了：“你可知道阿澤給你取名的含義？”

采苓心中一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照你想的說就是了。”裴萱婷說。

“家父……是冤枉的。”沈默許久，采苓才終於說出口，那一刻，眼淚噴薄而出。

自抄家以來，她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一朝從身份高貴的重臣千金變成關押在牢房裏的犯人，這樣的打擊讓她有些生不如死。可是大哥不讓她死，隔著欄桿反反覆覆地在她耳邊念道：“青嬋，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以魏青嬋的美貌和才情，必是會被充為官妓，服務官員的，可是被人押出牢房才知道，她成了一名低賤的官婢。官婢總比官妓好，魏青嬋這樣安慰自己。官妓受國家俸祿，在各大官員中輾轉，若是能討得那些官老爺甚至知名的風流才子開心了，自己的生活也會過得好很多。然而魏青嬋不願這樣做，別說賣身，就是賣藝她都不願，她更想找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默默終老。

屋內一片安靜，只有采苓的哭聲嗚嗚咽咽，菡萏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點聲音。聰明的她早已猜到，采苓便是那日從忠義伯府回來時遇上的那戶被抄家的人家的小姐。

哭聲漸漸小了下去，許是自覺在主子面前哭泣不妥，采苓不好意思地擦著眼淚，頭也不敢再擡。

“哭完了？”裴萱婷問。

“是奴婢失禮了。”

“無妨，這是你最後一次可以在我面前哭泣，從今以後，你只能叫采苓，是我的大丫鬟，忘記你從前魏小姐的身份。”

看得出采苓心有不甘，裴萱婷又提醒道：“剛才你爹是冤枉的這番話，今後死也不得再提。皇上是不會錯的，記住這句話。”

若是真正的八歲的裴萱婷，定不會說出這種話，然而裴萱婷可清楚記得當年的陶則是如何踩著他的親兄長陶刻上位的。官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冤枉這個詞在這裏就是個笑話，被人當槍使還不自知，只是抄家流放已經是幸運的了。

“怎麽？還不服氣？”見采苓不願讚同她最後一句話，裴萱婷一揚眉，“我想我還是得把話說清楚，否則你還得誤會下去。阿澤之所以給你取名采苓，可不是因為你爹的緣故，這個名字，是為我而取的。”

采苓擡起頭，直視著裴萱婷。裴萱婷也不介意采苓的無禮舉動，只是繼續說道：“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同五妹妹早已沒有外界傳的那般要好。今日她為何會選中你，你是個聰明的，定然能猜出個七八分。五妹妹是個相當執著的人，不達目的不罷休，而且極能隱忍。今後她定還會再找你，那個時候，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不要相信。”

讒言不可信，指的是裴萱媛。正如同之前裴萱媛擅自曲解陶澤的話，對裴萱婷說陶澤不喜歡不擅女紅的女子，今後這樣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陶澤再幫四皇子，也不會真的在裴萱婷身邊放一個無腦無衷心的丫鬟。

一心一意伺候好裴萱婷，不要被小人挑撥離間——這，才是陶澤對采苓的忠告，甚至可以說是警告。

原來是我想岔了麽。采苓心下黯然，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

“實話告訴你吧。”裴萱婷說道，“你會在這裏，一是有四皇子答應了你哥哥的請求暗地裏安排讓你做了官婢，並拜托阿澤讓你進了荊國公府；二是阿澤求到了我這裏，讓我收了你做丫鬟。你是個好命的，有貴人相助，至少免去了你成為被人玩樂的道具，但是今後如何，還要看你的造化。我雖答應了四皇子和阿澤，可我這裏不是開慈善的，若你今後還是這麽一副所有人都欠了你似的態度，別怪我把你趕出去，你這大丫鬟的位置，可有的是人想要代替。”

“四皇子？”采苓驚呼，沒想到幕後的貴人竟然是四皇子！她並不知道四皇子私下裏偷偷同大哥見過了面，因此從未想過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竟然會為她上心。回想起四皇子的氣度非凡，采苓臉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見到采苓這模樣，裴萱婷心頭一怔，這表情，她太熟悉了！難不成采苓竟然對四皇子有所念想？這玩笑可開大了！

“收起你的鬼心思，他可不是你能肖想的！”裴萱婷喝道。

采苓一驚：“我……奴婢沒有！”

“我管你有沒有！總之你給聽好了，我這個人是很護短的，只要是忠心於我的，我自然也會給一份體面，但若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別指望再有貴人為你求情！”

裴萱婷很少這般聲色俱厲地說話，就連菡萏都未曾見過，她看著一臉嚴肅的裴萱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小姐長大了，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菡萏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事關四皇子，裴萱婷不得不給采苓打個預防針，那不是什麽人都可以肖想的，就連她裴萱婷自己也不行。前世采苓沒有出現，她不知道采苓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但是如今采苓到了她的手裏，若是同四皇子間發生了些什麽事，裴萱婷恐怕會自責一輩子。她現在寧可拋棄往日所有的溫和，也要把采苓心中那一點點的小火苗給掐滅掉。

“聽見了麽？”裴萱婷問道。

采苓嚇得匍匐在地，她知道，裴萱婷是認真的。采苓的嘴裏充滿了苦味，眼神更是暗淡無光。

是啊，如今的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奴婢，卑微如塵埃的她，如何還能再靠近那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

“奴婢發誓，定會對小姐一心一意，如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哽咽的聲音，伴隨著毒誓，采苓在這一刻宣誓了衷心，是不是真心的還不知，但就目前來講，已是最好的。

裴萱婷的臉色緩和了下來，聲音也輕柔了許多：“你不必害怕，我不是什麽不講道理的人。你既然做了我的大丫鬟，粗活自然不需要你來做，正好我身邊缺一個伴讀，今後你就陪我念書習字吧。”

“是。”

“現在就給你第一個工作，幫我準備一封請帖，邀請忠義伯府上的唐小姐過府一敘。”

“是。”

面對不肯再多說一個字的采苓，裴萱婷還是有些頭疼，不過暫時就這樣吧，一步一步來，總有一天會馴服這個驕傲的丫頭的。

早春三月，天氣乍暖還寒，在這樣一個明明太陽當頭卻依然感受到濕冷的寒意的早晨，唐婉的馬車停在了荊國公府的門口。

“唐小姐。”出來迎接唐婉的是裴煊致，“四妹妹正在湖心亭等唐小姐過去。”

“怎麽，不是在婷婷的木樨院？”唐婉疑惑。

“今日婷婷還叫了我們兄姊幾個作陪，想是覺得人多熱鬧點。”

“原來如此，勞煩世子帶路了。”唐婉說著，同時暗中會心一笑。想來婷婷還是記著她說過要見見陶二少的話，才特意把地點設在了湖心亭。

由於天氣還有些寒冷，湖心亭四周都用帷幔遮起，四下也點了火爐，亭內倒是一片溫暖。唐婉跟著裴煊致踏進亭內，立刻引來了眾人的圍觀。

好家夥，裴萱婷可是把國公府裏所有嫡子嫡女都叫來了，連一向不太好接近的裴萱媃也安然在席。

唐婉掃了一遍，從前也來過多次，荊國公府的人她都認得，當視線同對面一雙漆黑色的眸子相觸，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這位就是三哥唐旭時不時就提起的陶二少，榮國公陶刻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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